方夫子帶我回了私塾，學堂后的院子便是他的住處。

我向他講述了自己的遭遇。

他嘆息一聲：「父母緣分本是注定，若注定緣淺也不必強求。」

我「撲通」一聲跪在地上：「懇請夫子收留我繼續聽學，所欠學費我會去做工還上的。」

方夫子托起了我的胳膊：「即便你不說為師也會留你在此，你的資質比那些紈绔子好上百倍，為師還等你秋闈中舉，給為師爭光。」

方夫子收留了我，只讓我在私塾做清掃整理的工作，不必出去做工。他將自己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我，只望我能成才。

師母待我極好，為我縫衣做飯。她聽夫子講述了我的遭遇，眼淚婆娑地拉著我的手：「若你不嫌棄，以后你便是我們的孩子。」

我用力點頭，心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。

溫晟睿未再來私塾念書，他的父母嫌他在外無人監管不求上進，在府中請了夫子教他。

夏去秋來，轉眼已到秋闈。

6

我在貢院門外遇見溫晟睿和他的父母。

因著要在貢院的號房里待好幾日，他的父母為他準備了各式各樣的用品，由溫家的下人背著送到貢院門外。

溫母握著他的手依依不舍：「我兒在那里面可別熬壞了身子。」

溫父拍拍他的肩膀：「盡力而為。」

他用力點頭：「我定不給溫家丟臉。」

端的是母慈子孝和和美美。

我面無表情經過他們身邊。

溫嘉月陰陽怪氣地嚷：「喲，我當是誰，這鄉試的門檻竟如此低，叫花子也能參試。」

旁邊等待進入貢院的考生聽聞此話紛紛側目，流露出不悅的神情。

溫父瞪了她一眼，她低下頭不敢再說話。

我所攜之物甚少，很容易便通過門口的搜身檢查。

溫晟睿卻是大包小包，費了好些功夫。

排隊之人因他耽誤了時間，怨聲載道。

因不知各人來歷身份，溫父不敢得罪，一個勁賠禮道歉。

我昂首走進貢院大門。

在經過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的答題后，我走出了那道門。

7

放榜之日方夫子和師母陪我一起去看。

師母是信佛之人，從晨起就一直在念叨「阿彌陀佛菩薩保佑」。

方夫子更是緊張得一個勁擦汗。

溫家父母和溫嘉月也陪著溫晟睿在候榜，見到我來他們嫌棄地轉過頭去，仿佛是看見了不干凈的東西。

方夫子安慰地捏了捏我的肩膀，我看著他微微一笑。

我不在意。

黃榜拉開，我的名字躍然于頭位。

大大的「解元」二字下緊跟著我的名字「溫卓」。

方夫子一遍遍捋著胡子，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：「好！沒讓為師失望！」

師娘抱著我激動地痛哭失聲。

他們都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，此時比我自己更替我開心。

身后傳來溫嘉月疑惑的聲音：「這榜上怎會沒有大哥的名字？定是哪里搞錯了！」

溫母轉身沖下人們下令：「都睜大眼睛找少爺的名字！快！」

下人們手中都拿著鑼鼓鞭炮，只等看到溫晟睿上榜便開始慶祝。

有一人小聲說：「回夫人，少爺的名字不是在那頭一個嗎？」

溫晟睿狠狠抽了說話那人一個耳光，冷著臉擠出了人群。

溫父聽那下人所言，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。

溫母張了張嘴，似乎是想同我說什麼，可終是沒說出口，轉身離開了。

當晚我收到江州知州的帖子，邀我明日前往逸仙樓赴鹿鳴宴。

鹿鳴宴是專為宴請新科舉子而設，自然頭一個便請了我。

逸仙樓是江州最大的酒樓，因是溫家所開，作為東道主的溫家家主也被邀請赴宴。

我坐在知州下首首位，與席末的溫父相隔甚遠。

溫父舉起一杯酒敬我，我假裝未曾看見。

月上中天，眾人盡興方歸。

在門外送走知州大人的車馬，我正欲回私塾，溫父從身后叫住了我。

「你中了解元，應當同你說聲恭喜。」

我雙手抱拳皮笑肉不笑：「溫員外折煞小人。」

「卓兒，你何苦和為父如此生分。」

這是幾年來他第一次喚我「卓兒」，以前的我為了這樣親昵的稱呼愿意付出一切，可如今的我只覺得可笑。

「聽聞你要入京參加明年春闈，為父和你母親為你備下了車馬財物，便于你出行。」他邀功般看著我，帶著諂媚的笑意。

我搖搖頭：「謝溫員外好意，可惜我不需要。」

他局促地望著我：「你是否還在怨恨為父？那日是為父未弄清事情真相就對你用了家法，事后為父也懊悔不已，為父向你道歉。」

那時不愿認我，如今見我中舉便一口一個「為父」，商人市儈可見一斑。

我打斷他：「以前之事我不愿再提，我既已離開溫家同你們恩斷義絕，你便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。」

「還有，我的父親姓方。」

我直接轉身離開，不再看他臉上的表情。

8

方夫子和師母為我備下了衣物錢糧，供我入京路上用。

每一件衣服皆是師母親手所縫，無數個夜晚她在昏暗的燈下為我縫衣，一針一線都是對我的關懷。

他們二人無兒無女，對我視如己出，即使在我最潦倒之時也未曾輕慢，我敬重他們，立誓無論會試結果如何，都要趕回來為他們二人養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