并非為了諒解書,而是想了解賀天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。
但賀父不是氣得不肯見人,就是氣得進了 ICU。
過了幾天,賀父的護工聯系我,問是不是快起訴了。
我說,你還挺關心的。
護工說,不是我關心,是老爺子關心。這段時間他特別焦躁,幾次快不行了又挺了過來。這兩天他稍微冷靜一點了。
我問,那我能再找他聊聊嗎?
護工說,你試試。
于是我又去了趟市人民醫院。
賀父這次從 ICU 出來,臉色比之前更晦暗了。鬼門關前走過兩遭,也確實冷靜不少。
這是難得的機會。
「賀叔,之前來過幾次,但沒能說上話。今天我給你講講案子吧?」我說完,又小心翼翼地問了句,「會刺激到你嗎?」
賀父沒什麼表情,「你說吧。」
于是我把警方的證據、從重情節、犯罪動機、辯護難點等等,一一講給賀父聽。
賀父聽得呼吸急促。我適時停下等他緩緩,終于斷斷續續講完,有驚無險。
「賀叔,我理解你的痛苦。」我循循善誘,「老實說,我之前也覺得賀天影太畜牲了,都不想給他辯護了。但最近我們又找到一些證人,新證人對他的評價都是正面的。賀天影前前后后的表現非常割裂,我現在覺得這事肯定有隱情。」
賀父沒吭聲。
我繼續說:「事情已經發生了,我們也要正視,不能逃避。賀天影畢竟也是你的親生兒子,你就真的忍心讓他死刑嗎?
「想一想,他從出生,到說話識字,到讀書升學,你作為父親是一手把他帶大的,請你仔細回顧過去的點點滴滴,想想你的二兒子是個什麼樣的孩子——他真的是這種人嗎?他會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?」
我的措辭比較委婉,但賀父應該聽出了暗諷之意。
不論賀天影有沒有難言之隱,一個基因正常的人未成年時就犯過罪,和他原生家庭的教育肯定脫不開干系。現在賀父決絕地作出大義滅親的姿態,他是否真的有這個底氣?是否反思過自己有沒有盡到為人父母應盡的責任?
賀父緊緊抿著嘴唇,只是沉默。
我等了一會兒,不死心地說:「賀叔,跟我說說兩個孩子以前的事吧?」
賀父還是沉默,但緊繃的神情逐漸出現一絲裂痕,嘴唇顫動著,欲言又止。
我又耐心等了一會,卻等到他兩行眼淚落下。
我連忙抽了紙巾給他擦,安慰他:「別難過,慢慢來……」
我以為我終于要撬動賀父的口了。
可他用力閉了閉眼睛,低聲問:「什麼時候起訴?」
「啊?」
「什麼時候起訴,什麼時候開庭?」再次睜開眼睛,他眼中盡是恨意,「你也說證據確鑿了,那還在等什麼?做出這種事情,死刑也是應該的。」
我噎住了。
我理解賀父痛失愛子的心情,可他似乎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大兒子,對二兒子沒有絲毫感情。
他恨透了賀天影,只關心什麼時候起訴,什麼時候開庭。
按理說審查起訴后一個月之內,檢察院就要作出是否提起公訴的決定,復雜的案件可以延長半個月。
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,賀天影還在治療。起訴時間多半是要延后了。
我解釋完,賀父就冷冷地下了逐客令。
這次來醫院,還是無功而返。
回去的路上,我一直在回想賀父的反應。
他的反應其實有些奇怪。
本來都動容了,最終卻還是表現出十足的恨意。
好像他才有難言之隱。
我看著車窗外的燈光出神,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,頭腦中一團亂。
窗外驟起嗚嗚的風聲,陰云聚集,這個夏夜似乎要迎來暴雨。
就在此時,我得到了消息——
檢察院決定提起公訴了。
原來今天上午,賀天影的病情有所好轉,吳檢最后審了他一次。
最終檢察院確認事實真相已查明,決定起訴。
時間緊張起來了。
我從座位上彈起來,在最近一站下了公交車,逆著狂風往另一條街上的車站跑。
去往看守所的公交,就在另一條街上。
我一邊跑,一邊打電話給看守所。等了很久,終于接通。
結果那頭告訴我,賀天影身體不適,今天沒法會見。
我剎住腳步。
上午剛有所好轉,見了檢察官,下午就又身體不適了?
見檢察官是給了他多大的打擊啊!
我強調有非常重要的事,必須要見面。但仍然被拒。
從那天開始,之后的每一天,我都會提出會見申請。
而賀天影每一天都身體不適,都拒絕會見。
這辯護還叫人怎麼打?
他犯的這個罪,集齊了一堆從重的情節,從輕的情節是一個都沒有,一個都沒有!
現在唯一的切入口就是兩邊證人對賀天影褒貶不一,結果他還不肯說出實情,還拒絕會見。
這人腦子里到底在盤算什麼?
被拒的次數多了,我差不多也快死心了。
結果到了 9 月 13 日,賀天影忽然提出要見面。
此時距離開庭時間,2012 年 9 月 16 日,只差 3 天。
我氣得無話可說。
還是去了。
10
這是第三次會見,賀天影的精神狀態好了不少。
還能慢悠悠地說些有的沒的,問我一些「天氣涼快了嗎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