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陪長公主南巡至緒城，太守設宴款待，命我爹爹與姐姐前去獻唱。

酒宴上，只因長公主抱怨酒宴燈火不明，琴曲無趣，皇帝便下令將我姐姐掏空五臟制成美人燈，點在庭中，直至燒為灰燼。操琴伴奏的爹爹也被剝皮抽骨，做成一架骨琴。

年幼無知的我連夜趕去，想收斂親人的尸骨。

緒城太守勃然大怒，怒斥我居心叵測，下令將我亂棍打死。

初冬細雪中，奄奄一息的我被拋在了亂葬崗。

渾身是血地爬出亂葬崗后，我只剩下了一個念頭：復仇。

1

我叫駱晉，緒城人士。

我本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，卻被姐姐撿了回去，成了駱家二郎。

駱家日子并不富裕，爹爹帶著姐姐賣唱，辛苦賺錢糊口。因為爹爹念過幾年書，能自己寫詞譜曲，姐姐又音容出眾，故而在緒城有些名氣，能在這艱辛世道里勉強度日。

明明日子過得緊巴巴的，他們還是擠出一份口糧來，養活了我。

為什麼善人沒有好報，反而得了個死無全尸的下場？

我本以為我會死在那亂葬崗，卻沒想到閻王不收我，讓我如孤魂野鬼，懷著滿腔怨恨茍活于人世。

躲躲藏藏離開了緒城之后，我一路乞討賣唱，雙腳走到鮮血淋漓，終于來到京府。

我用身上所有錢將自己收拾干凈，靠著一副好嗓子和出眾的相貌，如愿將自己賣進了御樂司，成了宮里的一名伶人。

御樂司不是什麼蜜糖窩，伶人們命如蜉蝣，不過是貴人們取樂用的玩意兒。學藝艱辛，朝不保夕，又有人心爭斗。

我進來第一天，就被幾個得了頭臉的伶人不懷好意地圍上。

「就是他被管事夸長得好，要帶在身邊親自教？弄花他的臉，看他還得不得意！」

日子太苦，能爬上去的路只有一條，熬在暗無天日，生死不由己的地方，螻蟻們也學會了撕咬同伴。

那天的最后，我瘋狗般沖破人墻，死死揪住為首的那個伶人打。騎在他身上狠狠用石塊砸破他頭的一瞬，我終于號哭出聲。

姐姐和爹爹花了那麼多日子，才把我從路邊的野狗變成好人家的兒郎。

如今，沒了家，我原形畢露。

管事終于得了消息，匆匆趕來，看到那伶人破了相勃然大怒，罰我去雪地里跪著。

我卻趁夜跪去了他門前：「他心胸狹窄，不是知恩圖報的人。您與其疼他，不如疼我。我比他相貌好，比他能吃苦，您發發善心拉我一把，永生永世，我當牛做馬報您的恩情！」

大門緊閉，靜默無聲。

我重重叩首：「干爹！您疼疼孩兒吧！」

屋內的燈，終于亮了。

2

一晃眼，日子已經過去十年。

曾經的駱晉已經死了，如今十九歲的我，是御樂司中風頭正盛的伶人檀奴。

日日苦練，為的就是出人頭地，能博一個面圣的機會。

終于等到長公主生辰，皇帝命御樂司為長公主賀壽。管事說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，允準我參演這場盛宴。

舞樂開場，我登臺獻唱，一眼就看見高臺之上，坐著夜夜入我夢的那兩個人。

當今皇帝與伏陰長公主。

緒城之時，我曾遙遙見過他們一面。

他們南巡到緒城時已是初冬。緒城花樹凋零，景色不佳。

年少氣盛的皇帝十分不悅，伏陰便獻計，要滿城百姓錦緞纏樹、綢紗作花，跪街相送。

多少窮苦人家連飯都吃不飽，因為她這一句話，不得不賣兒賣女，換那綾羅綢緞。

滿城哀哭，貴人們高高在上，是聽不到螻蟻悲聲的。

我至今記得，伏陰望著滿街錦繡，輕飄飄與皇帝說笑：「到底是假的，沒什麼意趣。阿弟你說，要是人血染布，是不是能紅得更艷些？」

皇帝便要人取弓箭來：「那便選一個賤民，為阿姐染花。」

利箭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對街一個孩子的胸膛，血濺三尺，染紅街邊飄揚的輕紗。那孩子的娘親慘叫著暈了過去，伏陰和皇帝卻歡暢大笑。

車馬轔轔，載著他們碾過一地鮮血。

她是帝王唯一的姐姐，自幼姐弟情深，當年皇儲之爭慘烈異常，伏陰以命相護，才讓皇帝逃過其他皇子的追殺。皇帝繼位后，對自己的這位姐姐極盡優待，甚至破例允準她一直在宮中居住，連御書房也許她自由進出。

多可笑，這樣冷酷嗜血的姐弟兩人，彼此之間竟然也有親情。

如今，他們與我記憶中的樣子沒有絲毫分別。

窮奢極欲，張揚跋扈。

我不動聲色地斂下眼中殺意，唱早已準備好的那首曲：

「嘆芙蓉，仙姿玉露總相逢，窈窈笑春風。

「月朦朧，多少相思盡成空，好夢太匆匆。」

芙蓉是伏陰的小字，這是我特意為她做的曲子。

伏陰冷冷聽著，驟然摔了酒杯：「別唱了！」

絲竹聲斷，周圍人心驚膽戰地跪了一地：「公主殿下息怒！」

伏陰冷哼一聲，一步步走到臺上，伸手捏住我的下巴，迫我抬起頭來。

明明是盛怒，但在看到我相貌的那一瞬，她眼中的火氣淡了下去，甚至有了一絲驚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