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等陸子明來接我。
等陸子明來接我。
我突兀地站起身,拽過椅背上的外套,不顧身后同學茫然的呼喚,大跨步地沖出了酒店。正是飯點,街上車水馬龍,擁堵不堪,寒風席卷著細雨拼命往我衣領里鉆。
手機的振動不斷,我沒有理會。
我想起那一年,我在讀高二,家里人不同意我今后學音樂專業,覺得沒有出路。我沒有被說服,還是堅持著自學譜曲,班長和我說希望我在元旦匯演上表演,我答應之后,每次都逃掉晚自習,到學校沒人的教室里練習。
有一天我看見教室外蹲著一個女孩,很冷的天氣,她衣服很薄,手都是通紅的,縮成一團,好像在書包里翻找什麼東西。
我原本想走,卻看見她好像在哭,有什麼晶瑩的東西落在她手背上,一滴接著一滴。
于是我的步伐頓住了,轉過身向她走過去:「同學,你怎麼了?」
她聽到我的聲音后驀地抖了抖,臉頰藏在頭發的陰影里,把書包抱得更緊了,沒有說話。
我想了想,從書包里掏了掏,半天什麼都沒找到,只摸到了在學校食堂買的橘子,和一包紙巾。
我也蹲下身,給了她一張紙巾:「給。」
她好像在陰影里觀察著我,半晌后接過紙巾,小聲說:「謝謝。」過了一會兒,她問我是誰,我說我是高二的,叫陸子明,然后反問她叫什麼名字。
她沉默了一會兒:「我……我的名字叫余,多余的余。」
她不肯告訴我全名,我也并不在意,只是笑了笑:「誰說余就是多余了?為什麼不是年年有余的意思?」
她微微側過頭看著我,我只看見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,瞳仁很干凈,眼周卻紅紅的。
可能是太無聊了,我在她旁邊坐下,問她到底怎麼了,她很輕聲地說:「忘記帶書,老師讓我出來找,不找到不能回去。」
我們高中的老師有些就是這樣,還是學生的我覺得很無語,卻沒辦法多說什麼,只能開玩笑般問她:「怎麼書忘帶了?我一般都是忘帶作業。」
「我……」她張了張嘴,「我記性不好,對……不起。」
我一時有些無所適從:「你和我對不起干什麼?記性不好又不是什麼大事,你以后要是記不住,可以寫下來。」說完,又把包里的橘子遞給她,「這個給你,別不開心了。」
后來她接過橘子,我還和她說,我最近作了一首曲子,叫《來悅》,意思是「開心一點吧」,可以彈給她聽。
那天,寒冷秋風里,我輕輕哼唱著歌曲,她眼睛亮亮的,對我說:「好厲害。」
我有些不好意思:「我就是寫著玩玩的,現在還寫了幾首歌,都發在 APP 上,雖然估計也沒什麼人聽。」
臨走之前,我還對她說:「元旦匯演我也要唱這首歌,就當我也祝你天天開心吧。」
但我之后再也沒有見過她,我忘了她。
人的記憶真奇怪。
這對我來說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,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,給了她一句無關緊要的「祝你天天開心」的祝福,在之后的七年歲月里,我沒有打開過那個音樂 APP,我放棄了吉他,沒有回過高中,也再也沒有想起過那年秋天,蹲在教室門口的那個女孩。
人的記憶真奇怪。
在我想到「她是江悅嗎」的那個瞬間,那個安靜而寒冷的夜晚,就連落在她眼眸里清淺的月光,以及被她捏出褶皺的紙巾,還有那個并不算太好看的橘子,一幕幕,都在我面前纖毫必清。
我說「我也會彈吉他」時她盯著我看的眼睛,我為她選鏡子時她說想要彈吉他的男孩,我給她買小本子時她高興得飄乎乎的頭發,她一筆一畫寫在鏡子上的字跡,還有我生病時,她為我端來的水。
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有前因后果,我以為你知道我叫陸子明是因為你是鬼,我以為你記在鏡子上是因為方便,我以為你喜歡陸晨,還想帶你去看他的演唱會,我以為,我以為……
——我怎麼可以也忘了你。
我跑到了金誠大廈,像個瘋子一樣沖過坐在茶館門口還想和我打招呼的謝老板,沖過一路表情茫然的員工,直直地來到了那面銅鏡前。
古宅最里面的房間里,紅燭微晃,青煙裊裊,她從鏡子里飄了出來,眼睛很清澈地看著我:「陸子明,你來接我了?」
我的眼眶瞬間就紅了,眼淚就像被沖垮了堤壩的洪水,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來。
她愣住了,片刻后,表情有些慌亂,靠近了我一些:「陸子明……」
我抱住了她,卻什麼都碰不到,她的頭發落在我脖頸上,一片冰涼,我啞著聲音喊她:「悅悅。」
江悅木在原地,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回答:「嗯。」
她好像抓住了我的衣襟,又或者沒有,因為沒有人類的溫度,我仿佛再也不能觸碰到當年那個躲在陰影里偷偷看我的女孩。
這樣的認知仿佛又是一刀,落在我心口。眼淚大滴大滴地滑落,鋪天蓋地的難過和懊惱幾乎將我吞沒,我艱難地問她:「悅悅,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。」
江悅出乎意料地沉默了,也許是猜到了什麼,她輕輕地回答我:「對……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