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三已經轉過身嘔吐起來。
只有二哥,繞著殘缺的車身仔細察看了一番,面色鐵青。
「都他媽給我上車。快!」最后他發出這樣的指令,正好說中我們每一個人想逃離人間地獄的心情。
車輪飛轉,海面的星光又追隨我們漂浮起來,一陣海風吹過,車里的人都不自覺地打著冷戰。
「嘎——」的一聲,車又停了,發動機還在咔噠微響,仿佛還不情愿。
「不能就這麼開走。」開車的老大喘著粗氣:「我想起來了,肇事逃逸的,直接定全責,刑事責任。」
我們畢竟是法學生,背過的法條總能在關鍵時刻想起來。
「那趕緊回去吧,沒人看到還來得及。」坐在我旁邊的老三說。
「你回個屁!」二哥冷笑,「你已經喝酒了,就是醉駕,已經是刑事責任。」
然后,他嘀咕著不能被發現,否則自己學生會主席沒戲,還會影響他行長爸爸仕途之類的狗屁話。
「還不他媽都是你害的!」老大急紅了眼,「你要來這個喪氣地方,看什麼狗屁球賽!」
前排兩人在車廂里撕打成一團,我和老三忙站起來把他們拉開。
「別他媽自己內部人先崩了。」我的心跳得厲害,但越是關鍵時刻越不能慌:「那條路上沒有監控,也沒有目擊證人。」
我的話一說出口,另外三個人頓時安靜下來。
「那輛車,是自己撞上山的,我們沒有直接碰撞,對不對?」我繼續分析,我知道他們在聽。
「可是我喝酒了。」老大垂頭喪氣。
現在回去報警,還來得及,甚至我們還可以把現場的車痕掩飾一下,就說是會車時對方車速太快,自己撞上山崖。
唯一的不利,是老大喝了酒。
但如果?
我把目光投向老三,另外兩個人也如夢初醒般,眼里發出光。
「你都看著我干嘛?要我說,還是快點回去救人吧。」老三焦躁地扣手,感受到外部凝視,手部動作突然停下:「你的意思難道是?」
我咬緊嘴唇,點點頭。
因為酒精過敏,老三是我們四個人中唯一一個沒有喝酒的。
「你跟我換個位置坐。我們就都沒事了。」老大也反應過來,熱忱地看著老三。
老三下意識搖頭,眼睛越瞪越大:「可是……」
「你沒喝酒,不會有大問題的。我讓我爸找人,很快給你撈出來。」二哥說。
「就當是救兄弟一命,欠你的,我不會忘。」老大也急急說。
但我能看出來,他兩說的都不是老三真正關心的。關鍵時刻,我發揮出了我爸的律師談判技能。
「再不趕緊回去,那女孩和她爸媽,估計都沒命了……」
一個急剎車,車輛停了下來,停車點正是一年前的事故地。
當年巖石上的血跡已經被清洗干凈,但撞擊的痕跡還殘留在石頭表面。青草皚皚處,立起一塊「事故多發,小心駕駛」的警示牌。
我屏住呼吸看向駕駛座的老三,他的臉部肌肉在微微抽搐,眼神卻明亮得嚇人。當年回到現場時,調換過座位的老三也是這樣坐在駕駛座上,不住催促著我們立刻報警救人。
但是二哥和老大卻下車抽了一根煙。
兩人頭湊頭靠在一起,竊竊私語。
「他們在說什麼?為什麼還不報警。」老三急紅了眼。
海浪嗚咽。
我知道他們在等什麼,等傷勢嚴重的一個成人死去,就不用承擔這輩子的醫藥費,也少了一個證人證詞。
我痛恨了解一切的自己,但我只是按住了老三想要撥打電話的手,心里數著海上的星光。
一點、兩點、亮起來,黯淡下去。
「那年他兩下車的時候,你是知道他們要做什麼的,對嗎?」老三直視前方,仿佛在看著當年的畫面。
我沒說話。
「你知道因為我們故意拖延,那女孩的父母搶救不及時,最后都沒命了嗎?」老三問我。
我還是無話可說。
最后終于報了警,警車也終于鳴笛來到。被押上警車的老三最后朝事故車看了一眼,卻看也沒看我們。也就是從那一天起,老三有了神經抽搐的毛病,但是如今后座沉睡的那兩個人,還有我,卻絲毫沒有受到這件事的影響,就好像那場碰撞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。
突然,老三坐直了身子,還對著車內后視鏡理了理頭發,我才從記憶里回過神來,發現不遠處有個身影大步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