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的臉上,盡都有些許迷離,又過了好一會之后,才長長的、輕輕的、悵然的吐出了一口氣,其中一個老者低語著,夢囈一般的道:“江……湖……啊……”
對面的另一位白衣老者,微微的笑著,干潔的枯瘦手指輕輕顫動,突然一滴渾濁的老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,順著腮,滴到了白胡子上,然后悄然滾下,在衣衫前襟上留下一點水漬,滴落在了地上……
他喃喃的念道:“蒼生笑……不再寂寥,豪情仍在癡癡笑笑……不再寂寥,呵呵呵,但這一句不再寂寥之中,卻又吞咽下了多少的寂寥?豪情仍在……可是……往昔故友今何在?為了那無情無義的江湖,我輩到底舍棄了多少,又失去了多少?我們真正得到了什麼?……”
一陣幾近無聲的自嘲慘笑,又搖了搖頭,終于端起桌上的酒杯,閉著眼睛一飲而盡!似乎在這一杯酒之中,飲盡了自己這一生的江湖生涯,難以回首的過往……
樓梯上,黑紗少女展夢蝶癡癡地站著,她在走在這樓梯的時候,就聽到了這驟然而起的琴聲和激越歌聲,不由自主的駐足,靜靜傾聽,直到現在……
她鳳目微微閉合,臉上,盡是一片由衷的感動之色。良久之后,才大夢初醒一般睜開眼睛,輕輕嘆道:“好一曲江湖!這一首曲子,當真是濃縮了天下江湖所有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……回味無窮!余韻無窮啊……”
在她身邊的半百老者在回味之中,輕輕嘆息一聲,道:“小姐并非是我輩江湖中人,怎地竟有這般的感觸?”
“一曲唱盡江湖夢,一曲傾盡江湖淚……”黑紗少女淡淡的一笑,出神的道:“我雖然沒有闖蕩過江湖,卻仍能感受個中豪情,這一曲,唱的灑脫,彈得更見豪邁,但……最重的卻是濃濃的無奈……更何況,我們展家自身,豈不就是一個江湖?”
老者微微的一怔,隨即嘆息一聲,不再說話。
展夢蝶出神的思索了一會,道:“既然遇如此音律大家,豈可交臂失之,定要上去看看,看看到底是誰……才能彈奏出這麼磊落豪邁卻又是蒼涼寂寥的曲子!”
樓上,陳晨的臉上,再沒有虛偽的平和、溫柔,只余滿面感動!雖然已是曲終,但他猶自在苦苦的記憶,苦苦的思索,一邊用手忘形地打著節拍,似乎這一曲,仍然在彈奏,仍然在回響……
半晌,他才忘形地抬起頭來,急促的問道:“東方兄……此曲何名?”
君莫邪長吸了一口氣,眼中露出緬懷和追憶的神色,淡淡地道:“這一曲,就叫做《笑傲江湖之曲》吧!”
“笑傲江湖之曲!笑傲江湖之曲……好一個笑傲江湖之曲!”陳晨激動地重復念著,眼中露出了離合的神光:“滄海笑、蒼天笑、江山笑、清風笑、蒼生笑……笑傲江湖……呵呵呵……古往今來江湖客,又有誰不想——笑傲江湖?”
“可天下英雄,有誰能笑傲江湖?”君莫邪落寞的道:“誰又有資格,真正的笑傲江湖呢?自古至今,一個都沒有!”
陳晨閉上了眼睛,半晌,才側過臉去,默默地道:“今日聽你一曲,足堪盛情,你們走吧!離開菊花城!遠遠的離開!永遠不要再踏足菊花城!因為在這菊花城之中,你們是決計不可能笑傲江湖的,或者……一旦泥足深陷,你們就再也沒有笑傲江湖的機會了!”
他突然霍地轉身,目光灼灼的看著君莫邪:“就沖你這一首笑傲江湖之曲,我陳晨……真的不愿與你為敵!若是你們想要走,我會盡我自己的能力,送你們離開!機會只得一次,請兄臺珍惜!東方兄,我陳晨……虛偽了一輩子,今日真誠一回!希望你……早作決斷!”
君莫邪微微嘆息,淡淡地笑了笑,復又輕輕地搖了搖頭,很是有些憐憫的看著他,無奈地道:“我剛才就已經說了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你不由己,我亦也不能由己!陳晨,沖你剛才一言,我亦給你一個機會,若是你現在便離開菊花城,永不覆此地,便還有機會笑傲江湖!這世上,可愛的人委實已經不多了,我真的不想親手殺了還算可愛的你!”
陳晨呵呵苦笑:“世間的無奈,固然是太多……江湖也好,朝堂也罷,就連家族之中,又何嘗不是江湖之所在?我早已經認命!連自己的婚姻,亦不能做主,還妄圖談什麼笑傲江湖,癡人囈語嗎?哈哈哈……”
說到后來,他突然蒼涼地大笑起來,笑得流出了眼淚,搖著頭道:“我似是風光無限,但骨子里仍只是家族的一件工具!工具而已!東方兄……”陳晨認真的看著他:“世上知音最難求……你若是死了,那我就更加寂寞了!”
“知音?你引我為知音,可惜,我卻并不是你的知音!”君莫邪冷靜地道:“你更不是我的知音!因為我想的,我做的,便是笑傲江湖!”
陳晨聞言不禁一怔,便在這時,一個清脆的聲音道:“請問,剛才彈奏曲子的,是那一位?”
兩人轉頭看去,只見一個黑紗蒙面的婀娜少女,正自婷婷玉立地在樓梯口,一對清冷的眸子,正在兩人臉上打轉。
就在這時,君莫邪敏銳的感覺到,外面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,但之前隱伏的那十幾股神念,卻正在向著這邊匯聚而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