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候他們一定會好好對待她。
珠女懷著這樣的信念死去,她多想回到家鄉,再回到過去,看一眼曾經愛的地方和曾經的愛人。
但這種犧牲最后卻成了貪婪衍生的罪惡。
我忽然就明白了,那些祠堂門口的塑像,為什麼一開始是站著的,零星擺放著擺放著, 到最里面, 竟然是跪像。
當話語權掌握在那些得利者手上,曾經的犧牲和善良,都成了任人拿捏的荒唐。
被詆毀, 被欺辱,被遺忘。
沒有足夠的護佑,善良就會變成傷己的利刃。
「這原本是個好地方,養出來的人很好。」老道士說:「但是,后來變了。忘了自己來路的人,終究會走入絕境。」
我忽然回過神來。
「上回大師說, 說村子里有祖蔭庇護,是福地。以前養了那麼多珠女,都沒有出事, 為什麼偏偏在鎮邪后就出事了?」
老道士點頭:「為什麼呢。」
「……除非是你動了手腳!」
我看著他:「那祠堂和珠井里的陣法,也許——根本就不是鎮邪的。」
只有是聚邪的,所以在巧巧進去以后才會開始徹底失控。
「那掛滿每一戶人家的驅邪符,恐怕也不是驅邪符吧。」
「猜對了。都是送神咒。」
老道眼睛一亮:「誒,我發現你有點天賦。腦子也靈活,想找個師父嗎?」
我還沒說話,他看向我旁邊:「還是要問你旁邊這個小娘子同意?」
巧巧沒說話。
老道士從頭到尾都能看到巧巧, 他的眼神平和又復雜。
就像是七年前他看向死在井里的嫂子。
23
下一刻,轟隆隆的雨終于下了下來。
就像是積累了幾百年的暴雨和怨氣。
撲面而來。
道士打著破傘,站在原地,卻從手里拿了一把新傘,遞給了巧巧。
巧巧看了道士一眼, 最后還是接過來撐起了那把傘。
幾乎一瞬, 她的身影忽然變得重疊模糊, 她的頭發搖曳中有了珠釵。
滂沱的雨水從她傘上落下,敲金擊玉。
她的容貌變成了嫂子,變成了另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——一層層疊加。
最后成了那個祠堂最外面, 那個唯一站立的女人。
她撐著傘, 走在雨水和青草中。
我瞪大了眼睛, 原來,她……就是那個曾經的珠女。
那個為了村民犧牲的第一個珠女。
無數次的投胎, 一次次命定以各種形式回到了曾經的故鄉。
卻沒有一次被善待。
而是無數次被虐待被利用被欺辱, 終究變成了最強烈的憤怒和怨恨。
而現在這恨, 將無數次無數年的罪孽統一到了一起。
曾經這個村子,沒有珠女, 早就消失了。
現在, 到時間了。
轟隆隆的泥土和水流帶來的巨響如同九天的玄雷審判。
一切都要結束了。
老道士沉默地看著巧巧,漸漸沒入雨中。
我終究還是忍不住,我想起了嫂子的笑臉,想起了巧巧的美好。
我拔腿跑了過去,我還有個問題, 我要問出來。
「你喜歡過我嗎?」我不知道是我的聲音還是誰的在問。
巧巧說:「從未。」
然后一腳將我踹了出去, 掉在了一棵巨大的樹干上。
下一刻, 瘋狂的泥石流涌了下去。
珍珠村在一瞬間,被洶涌的泥石流吞沒,包裹, 吞噬,死去。
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珍珠,好大一顆。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