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可以,但這把太舊了。」
沒等我說完,他就把指甲剪從鑰匙環上卸了下來,捏在手心,赤腳走出了我的房間。
我看著他的背影,墨色的襯衫已經汗濕了,貼在他的后背,脊梁骨一節一節像是隨時要跳出來似的。
我站起來,腳底硌到了什麼,抬起一看,是指甲。
我用手捏起一塊,指甲內側藏著不知從哪兒剮蹭來的黑泥——怪不得他要幫我剪,原來是看不過眼了。
我抬起手,聞了聞,一股煙火味,是他身上的味道。
10.
年一過完,室友們紛紛在群里報備自己核酸檢測的結果。
謝青青在群里說,很快就能回來。
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他,但我知道,我必須要離開這間房子。
因為我偷吃了別人的東西。
因為我的心起了變化。
來不及考慮退租的細則,我就在手機上找好了房子。
他沉默地看著我收拾行李,什麼都不問,我自然什麼也不好說。
就在我從床底拖出行李箱的時候,他突然鉆進床底。
「你干嗎,床底下多臟啊。」我說。
「是啊,床底下,多臟啊。」說罷,他把我也拽了進去。
我們躺在其中,像是鉆進了只屬于我們倆的城堡。
他閉著眼,牽著我的右手,像是在等待一場加冕。
我歪著頭,看著他的側臉。像是在等待一場審判。
他的呼吸越來越快,時不時干咳兩聲。又扭頭看向我,我故作叛逆地接住他如水的目光,仿佛是從門上的貓眼里,窺視一片火海,心驚肉跳。
我的周身一陣燙,又一陣涼。
心跳沸騰,面頰光火,銹掉的靈魂被滾燙的呼吸反復打磨。
他突然猛烈地咳嗽,胸腔顫抖,震出一股濃濃的煙味。
隨后又是一陣平緩的呼吸,臉上終于添了一點難得的笑意,仿佛從沒這麼輕松過。
「該走了。」
我不明所以。
「是時候,該走了。」他又重復一遍。
我想到謝青青,才會了意。
他翻起身,單手撐地,一張慘白的臉離我越來越近。我屏住呼吸,一陣涼意。
隨后,他迅速越過我的身體,那只有一秒的面對面。
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凝視他的臉。
那三道抓痕已經變淡,但卻像是刺青一般文在了我的心底。
哐當一聲,合上門。他先我一步跨出房間。
我起身沖進謝青青的房間,卻沒發現他的身影。
等我拖著行李走出小區時才意識到,這些天我們一直待在一起,居然從來沒問過彼此的手機號碼。
我撂下行李往回跑,卻在小區門口,撞見了謝青青。
「這麼巧」她說。
「你……」我說。
「你也剛到?」她說。
我點點頭。
「你行李呢?」她問。
我指了指不遠處豎在馬路牙上的行李箱。
「你回來得真早。」我說。
「沒辦法,在老家總被逼著相親。」她說。
「相親?那你男朋友怎麼辦?」我說。
「我剛畢業,還沒談過呢。一次都沒有。」
我像是被什麼擊中。
這怎麼可能,如果她沒談過男朋友,那麼這些天陪在我身邊的人又是誰?
我像是生吞了一條鰻魚,胃里一陣翻攪。
顧不上道別,帶著一陣眩暈,往反方向落荒而逃。
11.
那天以后,我搬到了新小區,可還會忍不住路過那個小區附近的街道。
偌大的城市,遇見一個人并不難,可遇見一個想遇見的人,難如登天。
為了留住一點他的蹤跡,我始終沒有交還房間鑰匙,也沒有退出合租的微信群。
兩個月后,群里來了新人,住進了我的房間。她告訴我,房里有串鑰匙,可能是我落下的。
隨后發來一張圖片,那把老家的鑰匙被擺在臥室門口的鞋架上。
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。我立馬趕回去,敲了門,沒人應。
一瞬間,我又聽到了熟悉的咳嗽,一股煙火味從門縫里漾出來。
我掏出鑰匙,捅進鎖眼,擰開門鎖,推出一條細縫瞇著眼看進去。
床上睡著一個蒙著眼罩的女孩兒,發出輕輕的鼾聲。
而床下——還有一個人。
是他!
我哐當一聲,推開房門,沖了進去。
女孩兒驚坐起,扯下眼罩,看向我。
「床下有人!」我大喊一聲,膝蓋猛地砸在地板上。
歪過身,往里探。什麼都沒有,只有被我這一跪,震起的點點灰塵。
我怔了怔,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。
叮——
手機響起,是中介。
我沖著呆坐在床上的女孩抱歉地一笑,退出房間,抓起鞋架上的鑰匙,匆忙離開。
「您好,如果還續租的話,我想先通知你一下,下個月,房租要漲了。」
「怎麼又漲價?」
「市場價。八百一間房,不貴了。城中村都五百了,哪還有便宜房子。」
「新華小區才三百。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。
「是不是,36 棟 303」
「你怎麼知道。」
「你外地人,不知道,那......曾有一場大火。」
他三言兩語,支支吾吾,講了一半就掛了電話。
我只好回屋后自己上網去查。
輾轉了幾個貼吧,終于在一個城市論壇里找到了那一篇難辨真假的都市傳說。
12.
2011 年,6 月 25 日。
新華小區,一對情侶,一場大火,一死一傷。男的叫陳木,女的叫馮嬌。
據傳,起火的原因是,馮嬌趁男友陳木出差在家中與前男友燭光晚餐。
陳木一到家就看見女友坐在床邊掩飾著什麼。結果在床底發現了一個男人。
一陣扭打,不慎打翻了蠟燭,引發大火。
女友馮嬌為了幫情人逃跑,用指甲劃傷了陳木的側臉。在護送女友逃離火海后,陳木又重回房間,鉆進床底,尋找著什麼。
火警趕到,砸開陽臺窗戶,噴水救火。可火勢太猛,連續發生了幾次爆炸。
大火撲滅時,家里只剩漆黑的墻面,碳化的床板,熏黑的襯衫,像是長在了陳木的皮膚上,而他僵硬的手里死死捏著的一枚求婚戒指。
再往下滑,加載出一張模糊不清卻那麼熟悉的臉。
這張年輕的臉上,還沒有留下那三道傷人的抓痕。